當然緊接著就被鹿晗突然爆發的豪邁的笑聲打斷。

“我了個去……”鹿晗一邊伸手拍黃子韜的胳膊一邊笑得簡直不能自理。“你跟誰學的？太狠了！哈哈哈哈……”

“怎麽了？不是見了前輩要叫哥麽？”

“對對對。是得叫哥。”鹿晗沒有半點要告訴黃子韜實情的意思。

金瑉碩依舊石化在空氣中。

大概等鹿晗笑夠了，金瑉碩才緩緩倒過口氣來，扯起嘴角艱難地說了句“你……你好。”

黃子韜的手續還沒結束，鹿晗交代他好好等工作人員來帶他回宿舍，就拎著包餘興未盡的攬著金瑉碩走了。

過了幾秒鐘黃子韜就聽見走廊裏剛剛那個男生歇斯底裏的吼叫聲。

“一點都不好笑好嗎！老子快嚇尿了好嗎？！”

當然那時候黃子韜還不知道那將是金瑉碩往後幾年間都不會忘記的走到哪說到哪的關於自己的著名黑歷史。

吳凡在四層的練習室門口一直等到張藝興下課。

本以為自己的突然出現不會換來驚喜迎接也至少應該是個大大的笑臉。然而最後一個從教室裏走出來的人卻出乎意料的耷拉著腦袋，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頹喪。當然那些本來對張藝興而言就難以駕馭的覆雜表情在看到了吳凡之後更加精彩了。

“What？”吳凡一瞬間蹦起全身的神經，快步走過去，扳著他的胳膊上下檢視了一遍，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和教室內，緊張地問他，“怎麽了？”

張藝興低著頭，留在一側的弧形偏頭簾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他抿了抿嘴，肌肉牽起的角度裏出現了那個熟悉的酒窩形狀，卻絲毫無法使人感到愉快。

“我問你呢怎麽了！”很長一段時間裏都神經過敏的吳凡現下被他的這種靜默折磨得有些失控，提高了音量捏著他的胳膊。“該死的難道是體罰？打哪兒了？”

聽到這裏時張藝興立即搖了搖頭，似乎也是怕這種難以接受的誤會會激怒他。吳凡過分明顯的舒了一口氣，原本死死捏在他手臂上的寬大手掌轉而放在了他肩上，變成了終於找到支撐了的姿態。張藝興並不是在刻意的維持這份沈默，他只是在為自己捏造的許多個說出來一定不會使吳凡信服的理由而心煩而已。

“別試著騙我，藝興。”吳凡的力道重了一些，在一個類似側目的角度審視他，目光盡量克制住不那麽咄咄逼人，從而希望使張藝興輕松些。他說出來的話很平緩。“你騙不了我。”

是了，這個人一旦難得的嚴肅起來，對自己的稱謂就變成了藝興。不得不承認，看不見吳凡露著牙齦賤兮兮的叫自己星星還真有點兒不太習慣。

但他說得對。他騙不了他。

在這方面張藝興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最終他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方式。

“你……跟鹿爺吃飯去吧，我今天去不了了。”他擡手擦了一下腦門上不斷滲出的汗，盡量自然的扒開他的手掌走出去。

“你去哪？”雖然清楚這是多此一問。吳凡依舊轉過身叫住他。

“練習室。”

當然，在固執己見這方面，吳凡也從來不是他的對手。張藝興以最快的速度進了電梯。

直到那個身影消失很久。吳凡這才想起來此行的目的。他想第一個告訴張藝興，來了一個直接進預備班的中國練習生，這回出道真有譜了。他想告訴他。星星。你不用擔心。一切都正在好起來。

他想說。

我想，我應該能和你一起出道了。

然而當他看見那個人帶著那個表情走出來的一瞬間，卻好像變成了一個失語癥患者。

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間他會陷入那樣的困境。並且依此看來。這一次他的困境，應該早已經超出了自己所能預知和解決的範圍了。

踢完球和金瑉碩吵吵鬧鬧回宿舍的鹿晗，在宿舍門口的走廊裏看到了似乎徘徊許久的金鐘仁。金瑉碩很幹脆的聳聳肩，扔給鹿晗一個“你又惹什麽亂子了老子才懶得管”的表情就甩手上樓了。鹿晗只是不置可否的歪嘴笑了笑，然後把外套搭在肩膀上，掏出鑰匙卡開了門對金鐘仁說，“進來吧。”

“不了。鹿晗哥。”金鐘仁舉起雙手奇怪的晃了晃。眼睛避開對方的視線游疑了好幾圈才勉強開口。“我有些事想問。”

鹿晗似乎早早猜測到了他這次對話的目的。故作輕松的點點頭。“你問。”

“吳世勳最近，有點奇怪鹿晗哥。”金鐘仁煩躁的撓了撓頭發，“他以前，你知道吧，幾乎都沒有缺勤的情況。雖然功課挺不用心的，但是成績都說得過去。”

鹿晗的視線固定在地面上一動不動的聽他陳述。“現在他的成績下降了？”最終他開口問道。

“不是，”金鐘仁搖搖頭。“這小子最近功課都沖著滿分往上考，幾乎沒有多少閑著的時候，上課吃飯都看書，特別奇怪。”

“挺好的，現在不做練習生了，趕一趕功課也是應該的。”鹿晗這樣提醒道。

“你沒見過他現在的樣子，鹿晗哥，”金鐘仁急於辯駁，他不理解為什麽鹿晗可以雲淡風輕的說出那種話，他明知那不是吳世勳的本意。“那小子不是瘋了就是傻了，我跟他在一起一整天他能不開口說一句話，學校也經常缺勤，他現在看著一個地方一發呆能發一下午，你相信嗎。”

鹿晗不再打斷他。

“我不知道到底出什麽事了。所以想，或許，能來問問你？”金鐘仁用的是疑問句式，語氣卻十分篤定。他直楞楞的盯著鹿晗似乎一定要得到一個答覆。“我認識吳世勳五年了。鹿晗哥。我從沒見過他這樣。”

鹿晗不知是不是最終被那句話裏的某個地方打敗。他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然後給一前一後伸直蜷起的兩條腿換了個姿勢。“我知道了。”

鹿晗看了一眼金鐘仁杏黃色的校服說，“你這是要去學校？”

金鐘仁不明所以的點點頭。“今天要領成績單。”

“哦。”鹿晗繼而不知所謂的隨意應了一聲。然後低頭在右手拎著的外賣袋子裏找著什麽。

金鐘仁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最終鹿晗拿出了一個銅黃色的老式便當盒遞給他。

金鐘仁挑了挑眉。剛想說謝謝。

“給他帶去吧。”鹿晗收拾著被翻亂了的手提袋隨口說。“那孩子不愛吃晚飯，說不定又用薯片和可樂解決了。”

金鐘仁的表情凍在臉上。鹿晗並未留意這些。他只是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對金鐘仁擺了擺手示意他留在原地。“你等一下。”

不一會兒他拎著一個漂亮的保溫盒套出來，細心地把便當盒封在裏面裝好。繼續叮囑金鐘仁說，“別顛得太厲害。”

金鐘仁保持著勉強的笑意點頭。鹿晗突然意識到了這些，立刻恍然大悟的笑了一聲說，“你也沒吃晚飯吧，進來一起吃吧。”

他說著揚了揚手裏的外賣袋子。

金鐘仁很快便拒絕。“去學校要遲到了。”

“哦，那到學校之後別忘了吃飯。”

金鐘仁最後的回答避重就輕，彎了彎嘴角離開了。“我會好好把東西送去的。”

電梯的叮咚聲響起時金鐘仁就想讓人摁了關機鍵一樣，臉上所有的情緒都一瞬間暗了下去。

他的直覺沒有錯。

即便短短幾分鐘前他還一相情願的自欺欺人著勸服自己說，鹿晗和吳世勳的反常毫無關系。而是事實上。他才是所有故事裏最毫無關系多此一舉的那個。

鹿晗關了門之後才發現自己的眼眶和太陽穴酸澀得可怕。

即便是幾十平的狹小宿舍，空曠起來也是很令人難過的。厚厚的窗紗和直射在南半球的太陽，都使得這個空間出奇晦暗靜謐。

而在黑暗中，人們常常最容易脆弱。

鹿晗用盡了力氣邁過玄關，拉開一張離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上去。

他想直到剛才他才終於弄明白了自己對於吳世勳的離去如此憤怒的緣由。

不是因為冠冕堂皇的對他放棄的行為感到失望，更不是假惺惺的替他惋惜。

最初的理由更簡單。更直白。沒有經過那麽多思考和判斷。

最初，到底。他只是為吳世勳不告而別離他而去的行為感到痛恨。

僅此而已。

由此可見。吳世勳對鹿晗來說。只不過是一粒沙。

他低下頭揉著自己幹澀難忍眼眶。

從今以往。再多風景。

也抵不過當初揉進眼裏的那一顆頑固沙礫。

【Chapter 24·A Grain of Sand】

【END】

【Chapter 25·苦李與魚】

吳世勳看著自己手裏的轉學申請單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窮冬寒風裏，那張淡薄的紙頁翕合跳動。垂垂瘐死。和自己所處的境地何其相似。他想著，然後伸手攏了攏校服襯衫那一層並不多高的領子，打了個寒噤。

他不得不承認，兩個星期前在看到金鐘仁手裏的那只便當盒的時候，他多少還是有些感動。

雖然金鐘仁極力否認那是出於刻意或多特定的關照，強調說，或許那只是鹿晗順路去領外賣的路上發現多買了一人份吃不下又扔了可惜的食物。諸多猜測，但吳世勳在潛意識裏始終認為那是屬於自己的記掛。

他總覺得鹿晗會。

自欺欺人也好。

那感覺是說，即便他的絕大部分左腦在警告他危險的邏輯錯誤。但過於發達的右腦依舊剛愎的自行其是。

就像你在考試的最後幾分鐘，為了搪塞的解析一道弄不明白的三角函數證明題，然後不厭其煩的說服自己為錯綜覆雜的圖形添加一對已知條件以便胡扯出看似漂亮的答案一樣。

他不打算阻止自己的這番糾結。畢竟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將申請表塞進抽屜，吳世勳的左手開始在演草紙上飛快解著下一道函數試題。

並且現在，最覆雜的數學題甚至都逐漸的不再能使他集中精神。

他座位一側大肆敞開的窗戶和兀突突襲來的冷風，已經引起了教室裏大部分人的不滿。吳世勳用右手保持著攥緊衣領的動作，恍若未覺。很顯然，他認為冷風習習和雞皮疙瘩的刺激起碼此刻能幫助他不再那麽三心二意。但是這樣的異想天開沒有使事情出現任何轉機。他飛速運算的左手總是會突然停滯。就好像突然有人劈頭蓋臉給他渾身上下澆了一層石膏，使他動彈不得。然後當他意識到自己的走神，通常都是幾秒或幾分鐘不等之後了。他會先懊惱一番，而後認命的咬一咬筆頭，最後將實現挪回書頁上重覆掃一眼各個數值，盯著自己零散不堪的演草紙找到剛才書寫的地方，繼續開始那道算題。

至於那樣的走神究竟發生了度少次，只有那支可憐的筆頭和吳世勳自己知道了。

周圍的人甚至他的親哥哥都開始認為吳世勳突然開始卯足了勁兒在讀書上用心了。但事實上，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作業紙的原因是，他只是想靠那個方式集中註意力。

當然結果是失敗的。

雖然這一系列做法的副作用是在數學這一門課上連著考了好幾次滿分。但對於吳世勳來說。這一切都是失敗的。

不知道第幾次卡殼之後，從身側飛來的一團小紙條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鄰座的女生帶著無數個感嘆號和鬼臉的筆跡似乎在代替全班同學請他把窗戶關上。吳世勳挑了挑眉，扭頭看了一眼附近瑟縮的同學和講臺上臉色不怎麽好的老師，做了個十分抱歉的遺憾表情，便伸手拉上了窗戶。

感到冷不好麽。

吳世勳很疑惑，至少那可以分配一部分熱量去維持你的體溫，而不至於都堆積在你的腦子裏為它提供思考的動力。能省去你多少麻煩。

沒有了侵襲四散的溫度，吳世勳放下了攥著校服領子的右手，為它換了個拖著額頭的姿勢。但很顯然，那個上課睡覺的學生們慣用的姿勢和他突然停下動作的圓珠筆讓講臺上看過來的老師產生了誤會。

“吳世勳學生。”年輕的女老師敲了敲作圖尺。

“是。”吳世勳緩慢的拉開椅子站起來回答著，雖然那不是他的本意，但那個動作看在任何一個人眼裏都可以被定義為懶懶散散。

“最後一道題就由你來演板吧。”女老師不客氣的笑了笑，“剩下的同學在自己的本子上寫。”

吳世勳點了點頭走過去。走道中段突然間就有了一個被不懷好意踢歪的課桌腿橫在他身前。吳世勳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垂下眼盯著那張桌子，好似在發呆。

“哎喲，突然還知道在攻讀上下功夫了，清退生？”

“怎麽了，出道行不通就想當模範生啊？喜歡學習去江南八道啊！來什麽SOPA啊！”

“哈哈哈……”

課堂上哄鬧成一團，老師沒有任何威懾力。

SOPA的學生都一個個奔著出道去的，在這兒學習成績只能成為笑柄。而吳世勳被清退的事更是壞事傳千裏，一夜之間無人不曉。

頂著SM預備役名頭的時候他是話題，現在摘了那個名頭，他更是個談資。

吳世勳早先可能還會花些力氣去痛恨這些市儈。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早已成了他們的一部分。

被褒揚，被讚賞，被追隨，當然也被侮蔑，被消遣。

坐在這間教室的所有人。誰還沒有這個心理準備。

當然他現在變成被消遣的那個陣營，也是理所當然的。

吳世勳不再感到憤怒。他只是感到可悲。大部分為那些人。剩下一丁點為自己。

或者相反。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心裏越積越厚的那片灰塵一樣的陰影從哪兒來。從很久以前他就不知道了。而這樣不能確定的評斷，無時無刻不使吳世勳感到厭煩。

他深吸了一口氣，卯足了勁兒擡起腿將那張課桌原樣踹回。連帶著一個人囫圇個兒的從椅子上承受著巨大的沖力翻了下去。接著他臉上露出一個毫不掩飾卻沒有任何明顯意味的笑容。那意思仿佛是在說，現在我還怕什麽。但最令吳世勳吃驚的是。他不知不覺間做到了表演課老師所謂的那個最高境界了。

生氣的時候是笑著的。

後者噌得一下從地上跳起來，虛張聲勢得可以，但卻沒有剩下的動作。

吳世勳認為自己真的不介意和他打一架。他早就想跟那個猴子似的男生打上一架了，要不是自己以前垂死掙紮害怕意給父母任何借口被迫轉學的話。

年輕的老師範式性的教訓了一句，“吳世勳學生，下課後跟我去教導主任辦公室。”便結束了這場無理取鬧。

吳世勳很有禮貌的答應了一聲，同時還沒忘了兢兢業業繼續自己的演板。那道略顯難繞的三角函數證明題就那麽流暢的被他解了出來。手指表面紛揚的白色粉筆末被他三兩下拍掉了一部分。剩下的都變成漂浮的灰塵一般，懸在空中。他被嗆得咳嗽了幾聲。然後手中唯一的半截粉筆，因為緊握的手指和力度，啪的一聲折斷，落在地板上。

隨著下課鈴聲，吳世勳面不改色的跟著老師前腳後腳就出了教室。

當了小半年的模範生之後，對於被請去教導主任辦公室這件事，他還是有些期待的。畢竟沒幾天就走了，不然多不圓滿。

教導主任是個油頭金邊眼鏡的矮小男人。此刻正坐在辦公椅上對自己唾沫橫飛的訓話。

吳世勳看不到時間，只記得上課鈴響了兩次。天已經黑下去。

“吳世勳學生。老師在說話呢！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

倏爾提高的音量讓後者從呆滯的放空中緩過神來。“是。您說什麽。”

“哎呦沒救了。”後者用誇張的姿勢拍著自己的脖頸，甩了甩滿頭油膩的卷發，用令人厭惡的表情瞪著吳世勳。“電話！叫你打電話！”

“什麽？”

“叫你打電話給家長！請他們到學校來一趟！”老男人晃著腦袋吼道。

“抱歉。父母親都忙於工作。來不了。”吳世勳回答得很直接。或者說是，回絕。

“說什麽？！呵呵，呀，你現在是不把老師放在眼裏嗎！讓你請家長就老老實實打電話！哪那麽多廢話！”

“可是，我退學了啊。”吳世勳睜著眼，但他看你的表情就好像看穿了你的臉，在瞅著你後腦漂浮的空氣。那種表情讓你挑不出錯，但卻會覺得被輕蔑而難堪。他仍舊惜字如金地，一句話把前者堵得再說不出半個字。

“什、什麽？！”

“退學申請已經做了。請家長也沒什麽用了吧。”吳世勳故作遺憾的撇撇嘴，他心情糟糕到，已經無法周全習慣性的禮節，“您再過幾天就不是我的老師了。”

“呀，這小子！”

“那麽。”吳世勳唰的拉開椅子站起來，用手指抻了抻衣角，幹幹凈凈的點了頭，作勢要走。

那位臃腫的中年男人還在身後嘟嘟囔囔。甚至要不顧為人師表的基本虛偽準備破口大罵。或許到了能不顧及吳世勳的父母在家長理事會的資金份額，而自己也想辭職不幹的那一天，他真的會那樣做的。而現在他只能把對這個惹人不順的學生最惡毒的謾罵全都塞進心裏。

可剛一走到門口，吳世勳就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變了主意。身後的老師意識到了他的停頓，又豎起一身戒備來。他的手指在門把上敲了敲，似乎想出了個什麽了不得的招數，兀自滿意的笑了笑。

“嗯，父母雖然來不了，哥哥卻碰巧在家。”他說著，慢慢轉身，竟然還對身後氣得不輕的老師笑了笑。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但卻更加令人惱怒。

“什麽？”

“哥哥的話，也行麽？”

“哦，當然。趕緊叫他到學校來！”男人覺得自己拿捏住了機會，立即端出方才的架子來，那語氣好像在警告吳世勳要好好在家人面前告他一狀似的，得意而令人厭惡。

但吳世勳卻毫不在乎。他飛快地掏出手機，在屏幕上敲來敲去。按了通話鍵後，又飛速的遞給老師。

後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仿佛不相信自己的威懾力對這個學生沒有絲毫影響。因為看起來即將接受面見家長的懲罰的吳世勳才是整間屋子裏最歡呼雀躍的一個。

“我來說哥哥可能不太相信。請您親自跟他說吧。”吳世勳規規矩矩的肅立在一側，還好心好意的加上一句讓人挑不出毛病的話。

鹿晗的那些個哥們兒，哪一個不是從光著屁股蛋子就湊在一塊兒長大的。

胖子家住最近，這邊廂一吆喝，隔壁臥室的窗戶準開，兩個人一伸胳膊一歪頭，就立馬能劃拳喝燕京了。最遠的陳震東，即便跑到南邊上了學，可一個電話人還是隨叫隨到。

按理說。鹿晗這輩子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大院兒裏的孩子不一樣。平常人家同學親戚，有長久不聯系的，疏遠了也就算了。可大院裏的孩子，即便天南海北各奔前程，茲要過年過節一著家，見了面，那絕對就又諢名外號喊著，哪怕兒子都打醬油了，也能立馬變成不著四六的半大小子，你掐我捶的鬧上一整天。

人說至親至疏。可鹿晗從小到大從沒經歷過好友哥們分道揚鑣的岔子。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禍不單行，先是陳震東，後是吳世勳。總算讓他狠狠嘗了一番昔日骨肉天親今時形同陌路的滋味兒。

在這方面的經歷上，鹿晗不能不說比吳世勳還要幼稚。別看那孩子年紀小，可是要論身邊的人來往交替，吳世勳好歹也是個有生活的前輩了。他自小的朋友圈子都是在這個混沌不堪的地方摸爬滾打撈起來的，什麽臟兮兮的事兒跟人他沒經過。鹿晗就不一樣了，他的圈子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說句不好聽的，鹿晗嫌這兒臟了，他能躲，能跑，幹幹凈凈。可吳世勳不行，他哪怕是爛了，死了，也得一頭紮進這裏頭，想出也出不來。

鹿晗覺著委屈。他就是鬧不明白，他是不是這一年犯了太歲，憑什麽這些糟心的事兒都跟難纏的小鬼兒似的非得揪著自己不放。

世界上那麽多人。憑什麽吳世勳偏偏就愛給自己找不自在。

“這飯也太均碼了。”處在成長期的黃子韜例行公事的抱怨公司的飯量，字正腔圓的中文時不時仍舊會在熙攘的餐廳中引來圍觀。“我想吃XXXL的。”

吳凡坐在對面挑出豆飯裏的黑豆和黃豆，石鍋裏的醬湯已經放涼，結出一層薄薄的油皮，漂在表面，仍舊沒有被動過的跡象。

鹿晗做出觀察對方並且漫無目的發呆的姿態，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說破關於反正張藝興又不會來一起吃飯你挑不挑豆都沒用的事實。

黃子韜的抱怨很快偃旗息鼓。三個人各自沈默著。

將近一個月，他們都維持著這種平衡且奇怪的格局。沒有張藝興的飯桌著實無趣。靜默且沈悶。這已經是公認的不得逃避的事實。倒不是說張藝興多麽呱噪。只是他不在之後，最呱噪的兩個人一下子都沒了呱噪下去的樂趣。

繼而就是不可避免的尷尬。

不知道吳凡怎麽想，鹿晗每每看見張藝興和呼呼啦啦一大群出道組的人刮進餐廳吃飯，心裏總是說不出的別扭。偶爾他甚至覺得打聲招呼都是多餘。低人一等的心情總是不可避免，鹿晗也不願意再給張藝興添什麽麻煩，他那麽細致的人，不知道看見自己的尷尬加之總是無法堵住的那些說風涼話的悠悠眾口，又會多為難。因而除了在宿舍起早貪黑的避之不及，其餘時間，鹿晗總是能躲就躲，避免跟張藝興或其他人有正面交集。剩下的話不必多說，他想張藝興一定都會明白。

因此，張藝興也繼陳震東和吳世勳之後，成了鹿晗第三個不得不失去的朋友。

然而，對吳凡而言，張藝興的空白很快便由那個新來的上躥下跳的小子所頂替。雖說一切看起來都自然而然，但鹿晗不知道怎麽的，總覺得吳凡跟張藝興之間好像出了什麽岔子。吳凡跟張藝興，鹿晗以前總覺得倆人鐵，好得沒話說，但具體是哪兒好，他也說不上來。後來慢慢熟了，倆人之前的那一大段故事，大部分都是張藝興以睡前故事的形式向鹿晗做第一人稱敘述的。關於張藝興剛來的時候怎麽怎麽不招人待見，吳凡怎麽怎麽頂著一張嚇人的面癱臉，後來又怎麽怎麽向他伸出援手，倆人怎麽怎麽好得穿一條褲子。張藝興一般是半罵半笑的，說得鹿晗都昏昏欲睡了，自己還在那兒樂此不疲的絮絮叨叨。

總而言之，鹿晗覺得倆人好，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好。

換言之，就算是他，憑著一張口無遮攔的嘴和一身猴脾氣，也有跟張藝興不對付吵起來的時候。但是來來回回兩三年了，鹿晗就從沒見他和吳凡倆人紅過眼。這可就真是奇人奇事了，尤其是對於鹿晗那一班不打不相識的朋友來說。後來這種神奇而微妙的關系，在鹿晗又八卦的以第三人稱向黃子韜轉述的時候，後者憑借旁觀者清的立場，立刻給予了十分精準的評價。據鹿晗事後回憶，當時丫翹著二郎腿坐沙發上邊啃魷魚絲邊嚷嚷，“那不就是對兒老夫老妻嘛。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唄。”

可是現在鹿晗怎麽都想不明白，這對兒模範夫妻為什麽又冷戰上了。

“鹿鹿。你手機響了。”黃子韜夾走了鹿大爺盤子裏的一塊五花肉，十分善意的提醒道。

“叫鹿爺。”鹿晗目不斜視的扼殺了小屁孩企圖篡改的昵稱，然後拿起手機接電話。

來電顯示是一個鹿晗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想看見的稱謂。

小屁孩。

三個大大的中文字符。吳世勳本人雖然為此抱怨了很多次，但是鹿晗仍舊認為那是最適合他的通訊錄備註名。

鹿晗哐的一聲站起來，膝蓋磕在了桌子的棱角上，然後隨便挑了個方向匆匆走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想躲誰。手機在手心裏震動的觸感折磨得他想打人。

當然，鹿晗的二兩面子決不允許吳世勳誤會自己此刻的猶豫，於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他便失手按下了接聽鍵。

“怎麽了。”一如往常的開頭語，鹿晗的聲音十分平淡。

“吳世雍學生是吧。”對面傳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油膩而不耐的聲音。

鹿晗楞了一下，拿開手機去看那上面的現實號碼，腦海中無數個想法竄出，然後盡量顯得正常的回答道，“呃，您是？”

“我是吳世勳學生的教導主任。”

“哦，萬幸萬幸。”還好，不是吳世勳他爸打來興師問罪的，鹿晗一邊在心裏罵自己狗血韓劇看多了，一邊就不知所雲的就感慨了出來。“我是說，呃，老師您有什麽事。”

隨後的大概十分鐘左右，那個自稱是吳世勳教導主任的中年男人就喋喋不休的在電話裏把那孩子聽起來簡直十惡不赦的罪狀悉數了一番。鹿晗的註意力卻完全無法集中。最終，他意識到了一個大問題，就是在這通電話的最開始，自己被稱作吳世雍的時候，他沒有立即否認，以至於縱容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令人發指的地步。

“呃，老師，您聽我說……”

“不用再說了，再有一會兒我就下班了，您快點趕過來吧。”老師用一副很不耐煩的聲音結束了這通請家長的電話。

那一刻鹿晗似乎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他爸每次給自己開完家長會回家都很不得拿拖鞋抽自己一頓。管你是誰，老師給你氣受的時候，不管多憋屈，也都得聽著。要是實在過不去，就只能拿自家孩子撒氣了。鹿晗在心裏把那老師的親戚都問候了一遍，然後忍住想抽吳世勳一頓的沖動，回宿舍換了身兒衣服就匆匆忙忙趕去了首爾藝高。

歷史老師講過，矛盾一致對外，國家才不起內鬥。

吳世勳覺得很有道理。

要是想讓鹿晗哥心急火燎的趕來學校，還能不生自己的氣乖乖地去見老師，也必須想個一致對外的主意才行。吳世勳舉著拳頭蹲在辦公室外面受罰的時候，簡直就要以為自己是諸葛亮在世了。

“吳世勳，你爽了吧。啊？”

“你不是很橫麽你！”

“呀，跪著舒服麽。嗯？”

課上那一班被吳世勳踹翻了的男生在吳世勳面前晃蕩，期間還不停拿廢紙團鉛筆屑往他身上頭上扔來扔去。

吳世勳也顧不上這些，只是直勾勾盯著樓梯通道，直到那個許久不見的那個熟悉人影楔進自己的眼睛裏。

吳世勳，別楞著，你可是演技派。

“幹什麽。說話呀，你剛剛不是還拽得不行麽。”

“煩死了。真是。”

“活該，平時我就看不慣你。”

吳世勳轉過臉低下頭，將側臉十分完美的埋在舉起的胳膊後面，使鹿晗無法看清自己的表情。

熟悉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後更加快速的疾走過來。

“幹什麽呢你們？都滾一邊兒去！”

鹿晗弄清前方正在進行的事之後，立即趕上來手腳並用的拉開圍住吳世勳的人。仿佛看見了什麽不得了的事。聲色俱厲，險些吼了起來。

好了，一致對外了。吳世勳仍舊低著頭。松了口氣。

“你誰啊。”

“幹什麽。管得著麽你。”

“我是他哥。”鹿晗沒好氣的瞪著那個挑事兒的學生，伸手摘掉吳世勳身上的紙屑砸回去。“你以後再找他的事兒試試。”

“沒聽懂啊。滾。”

後者看著鹿晗拳頭上暴起的青筋沒怎麽敢回嘴，又礙於這兒就是教導主任的辦公室，立馬就罵罵咧咧的回教室了。周圍的人散了幾個，有些不死心的還原地站著。

“起來。”

鹿晗沒有再跟他們一班孩子計較。伸手扯著吳世勳的胳膊，一把就把他拽了起來。

“哥。你來啦。”吳世勳厚臉皮的說著自己的開場白。長時間蹲跪著的膝蓋幾乎使不上什麽勁，他噌的一聲站得有些猛，然後不得不靠著墻壁停頓了一下。

“你又吃錯什麽藥了。人都快在你脖子上撒尿了你還給人端著是吧！真沒出息！”鹿晗毫無形象沖著吳世勳就破口大罵，吼得小孩一楞一楞的。

吳世勳印象裏跟鹿晗解釋過韓國學校裏的體罰措施，但是當時後者就表示極其不理解，並且十分不能接受這種在中國帶著侮辱性質的罰跪行為。他當然是拿捏準了鹿晗會生氣，才鬥膽這麽幹的。

吳世勳心裏美滋滋的，聽鹿晗罵個不停，就是不還嘴。

幸好，他和鹿晗之間的尷尬因為毫無間隙或前者刻意為之的劇情發展，並沒有得到多少體現。

隨後兩個人都被領進了教導主任辦公室。

故事的詳細展開基本上就是在將近兩個多小時的訓導後，鹿晗還沒因為韓語露餡兒之前就拉著所謂的弟弟恭恭敬敬行禮告辭了。

如果把鹿晗那張黑得不能再黑的臉忽略不計的話。嗯，一切都還算順利。

“哥為什麽，沒回家？”

“什麽。”

“新年的時候。哥不是說，過年就應該回家吃饅頭嗎。”

“是吃餃子。”

“哦。”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Galleria百貨的廣場上。吳世勳天南地北的扯著不相幹的話題。後者漫不經心的作答。那沈默難熬的情景簡直和開完家長會拿著成績單等著聽訓的小學生如出一轍。

原本是要到這一站轉地鐵的，誰知到老師訓話的時間太久，兩個人到了這兒下車，地鐵末班車都已經關停。只好穿過百貨廣場，到另一頭去做公交車。

首爾上空彌漫著出奇的寒冷低溫。

鹿晗免疫力差，動不動就愛感冒，因此尤其畏寒，原本以為經受了帝都的考驗再來到首爾這種海洋環繞的地方根本不成問題，可是今年年初的韓半島寒潮泛濫，一到冬天，他出門就只能套上笨拙的羽絨服，眼瞅著公司裏的練習生一個個花枝招展招搖過市毫不含糊，也就只能心裏饞一饞。

“你不冷麽。”等到吳世勳已經沒有什麽話題可以用來搪塞的時候，鹿晗終於主動對他說了今天離開學校之後的第一句話。

“啊？”吳世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傻楞楞的看了鹿晗一眼，然後又揉了揉自己出門起就一直抱著的胳膊和胳膊上緊貼著的薄薄兩層校服，立馬撒開了手大言不慚的說“不冷不冷，一點也不冷。”

鹿晗似乎連停下來看他一眼或者對那句顯然是胡扯的話提出質疑的意思都沒有，迅速點了點頭就把腦袋轉了回去，繼續沈默的走自己的路。

吳世勳在心裏罵了自己兩遍活該。第一遍是為了早知道他鹿哥是這麽個不冷不熱的反應自己剛才就應該哭爹喊娘的打哆嗦才對。第二遍是驚訝自己竟然能冒出個這麽沒出息的註意。

這下吳世勳就算覺得冷，連勉勉強強抱著胳膊的動作都沒辦法做了。

鹿晗不想跟吳世勳說話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一個是鑒於最近他們一見面就恨不得互掐的情況，鹿晗不希望在路上和他吵起來。

但是不得不承認在激怒自己這方面吳世勳真是天賦異稟。

廣場的大屏幕上輪番播放著各個候選議員們的得票率。偌大的地方，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願意停下去關心一下自己城市的選舉和上面衣冠楚楚的政客。

鹿晗有點兒頭疼。

因為一整天凜冽的冬風，和吳世勳要從SOPA退學的消息。

從坐在辦公室裏聽那個老師唾沫橫飛的告訴他這件事開始，鹿晗始終都控制著情緒使自己看起來盡量正常。事實上這件事翻來覆去的想多少遍，吳世勳都沒什麽不對。公司的合同也停了，自然而然就應該轉去江南八道那種地方好好開始新生活了。

鹿晗不是不想開口。他只是突然發現對這種事他無從下口。

這種感覺就對了。

再生分的人，只要你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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